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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紙帶轉(toung31)。」這是離開公公家前的招牌問候,叫我把報紙帶回家,帶著電磁波的,從他這人體錄音機中放送出來。最近五年,如果不早點去拿報紙,他都會加串剛在樓下買的香蕉,默默走到我們家按電鈴,然後總是聽不到媽媽喊著「我下來拿」就進樓。趕緊按了電梯,但電梯打開,已經是他捷足先登的笑臉。

這就是我們的公公。

他愛我們,特別是晚輩。小時候,二姐最愛牽著公公上學,因為在被媽媽發現的那天前,牽著公公的手總會多隻熱狗。到了我時,變成香蕉、橘子,「吃了沒?….啊,吃橘?吃糖、抑是(iah5-lei242)吃芭蕉?」總還沒說完,他就已經把揣在手中的橘子跟香蕉,塞給了我。

他愛我們,而且有時愛的固執。其實晚年的公公,已經不知道他是真聽不到,還是充耳不聞。他不從眾,ㄜˊ阿姨說這是來自老家公子哥兒的性格。出生大戶人家的他,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但他像打算盤一樣沒有半點猶豫,來台灣後在自己的戶口名簿上,替自己寫上了長男。因為戰爭的原因,獨自參加青年軍、抗戰勝利後,公公選了離家鄉福州最近的台灣暫時落腳,來到基隆,只是沒想到,這一待就是超過一甲子。

當然還好他遇到外婆——因為這樣才有了我。

信二路、劉銘傳路、東明路、正信路,他落地生根,帶著四個孩子,與外婆一起,在基隆將舅舅阿姨撫養長大。小時,家裡很苦,媽媽總跟我分享那些燒煤炭的日子,公公憑著參加台灣省訓練團的會計專長,在公車處拉拔一家長大,直到在中正國中退休。

這個老式大算盤,是家族艱困年代的象徵。

不過,就算艱困,他挑米總不吃糯米,連肉也不吃家禽。公公或許固執,卻很講義氣。生活艱困,卻在每次外婆集資三百元送錢回老家時義不容辭,在田寮河畔送青年軍同袍,硬是將兩家隔岸才十分鐘的路程,送成兩個小時才回家。公公也很仔細,舅舅知道他手邊總有本月曆,裡面記載從換燈泡到繳瓦斯費等大大小小、家中鉅細靡遺的事情。

這位老先生,他既像太陽般刺眼,但讓我們卻又離不開他,無形中繞著他公轉。

或許他對孫子偏心吧!在我記憶中的公公總是笑笑的——眼睛眯得像對飛鳥,嘴巴彎得像座拱橋,也不管門牙只剩幾顆的,咧嘴大笑。

無論如何,他都是我們之中最聰明的一個。

思念不是一種戒斷,而是一種狀態。我想在未來,我們都會有個時刻,突然思念湧起成海嘯,浸得滿身淚水。可是,只要想起公公傲氣的個性,那些帶給我們搞怪的點子、慧黠的微笑,然後對他說聲:「別鬧了,公公。」我相信這就是最好的思念。

公公總愛對我說:「穿(tshuong44)拖鞋、穿(tshuong44)衣衫。」公公啊,今旦袂熱也袂冷,伓使固叫(kieu213)我加衣衫了,共儂家做蜀堆,等下(ting21-a242)去外頭走走,會(e53)好嗎?」


後記:一箱五百萬冥錢要價150元,給了公公66箱,總計16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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