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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某社協聽到主事者正在討論明年度的工作計畫,一人手上拿了幾本聽著環資局、文化處等等花哩貓糟的單位說明會拿回來的簡報,想著社區下一年能提什麼案。其中,有一本是青年洄游計畫,提供這些簡報的主事者對這計畫有點興趣但摸不著頭緒,請了對坐在側的在地工作者提供點意見。

對方看了看,馬上了然於胸的,將原本伸長想看仔細內文的脖子立刻縮了回來,說了聲:「行不通!」「這個計畫的主角是青年啊!你要看清楚這個限制是45歲以下青年,如果說是55歲以上老年那還可以,剛好適合我們去申請。你看現在耕田的,不就只剩我們這一輩了嗎?」說完,工作者看了我一眼。「真的沒有年輕人了嗎?」「他們都去政府當約聘了啊!」

我曾經和我一位身分有些類似,因為不同原因但同樣喜歡馬祖的年輕人,討論著抉擇一些工作的困難。我們都是在都市中成長的小孩,很擔心自己獨立從事某項需要投入大成本而不一定能立即回收的產業,我們將永遠困在馬祖一輩子。

一輩子聽起來有點誇張,這樣聽起來與喜歡馬祖的定義也相衝突。我們不是不愛這塊土地,只是可惜生來我已是陸化的人,依戀了土地,不像過去的馬祖漁民,回家是為了出海。海就變成了一種聯繫與交通的阻礙,如果事業成本一旦像丟入了水缸,或者不能休息的開一間店、去耕田,那是否我們無可救藥路徑依賴的,要在這被海包圍,冬天不能游泳、夏天潛水看不到任何生物的島嶼住上一輩子。

地方創生流行的今天,各種刊物雨後春筍出現。我因為想結合創生風土與地方學的角度寫一本有關近四年馬祖的觀察,所以也都基本上看完了相關作品(雖然看來出版社對這個從海盜發展出來海洋的、中國的、邊境的地方學故事沒啥興趣)。其中,有個名稱類似二地居概念的詞彙開始流行,大意是說如今交通便捷,「住地方」與「做地方」可以不用重疊,你能在地方種田做工作坊,也可以回都市找家人到中央部會提案。可是,我仔細翻了一下內文,舉例的無論是宜蘭到台中也好、新北到台北也罷,一個月油錢500,或者單趟油錢500,一個月四趟約2000。我心想,他每周回家一個月2000,我來回一趟馬祖台北就2000了,四趟薪水就少了四分之一以上(海上交通台馬輪便宜但常停開時間更長故不討論),而且飛機是機師開的,不是我想開就能開的,先不論提前報到等飛機的時間、旺季搶不到機票的問題,我臨時想晚上回家找家人吃飯,在這夜間導航條件不足的南北竿機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就這樣錯過了看見外公到外婆最後嚥下的一口氣。相對的,臨時馬祖有事趕回來參與,也是不可能的,都得提前規劃一個停留區間,否則在交通上耗費太多時間。

那麼視訊呢?這能解決一切嗎?相信所有來自台灣的得標公司,都有台馬視訊會議的經驗(就連縣立醫院本身也是視訊與各島醫生開會)。但是無論網路技術再怎麼發達,永遠無法做到共時性的影音連線,所以除非是單一性的聽講,如果是雙向性的腦力激盪共識會議,那基本上效果品質仍然很差。

也就是說,確實地理技術的革新,改變了空間的定義,相隔數千里的跨海交通也不再是問題。但是那些需要靠人與人之間的語頓、眼神、手勢等肢體互動建構的隱諱技術,仍有賴在地方中實踐。行在這裡,才知道搭飛機見熟人只簡單問候招呼或乾脆當作沒看見見怪不怪(反正回馬祖還會再見);食在這裡,才知道有時買PChome離島訂單還比親自從台北拖回來划算;住在這裡,才知道這裡租屋市場是房東不怕沒人來;樂在這裡,才知道飯局上男的不喝高粱什麼事都難談。而偏偏這些正是人情網絡緊密的「地方」中,蘊含最深的隱形知識之所在,是假如不想只當關係人口,要真正在地方深蹲,根本不可能忽略的事情。

所以,二地居對於離島仍然是個神話,而地理阻隔所帶來的猶疑不前與害怕,仍然是離島青年的現實問題,特別是籠罩在那些想要自由飛翔的人們身上。這些人只能回歸原始,像上一代馬祖人看齊,師法他們一樣儘管痛苦,卻毫無畏懼的選擇出走或留下的毅力,一如他們逐漁場而居而遷徙的祖輩一樣,看破流浪才是常態的道理──那些是真正屬於海的人才懂得的事情。

那麼,到底在馬祖能做什麼呢?這又是人生的下一個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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